拿到这本书时 , 我禁不住深深地被它所吸引 : 我们这粒小红点 , 也能印刷出这么精美, 叫人爱不释手的文学读物吗 ? 太好了 ! 另一方面 , 闪小说在希尼尔和学枫的推动下 , 作者的队伍逐渐壮大 , 如今己稍具规模 , 使出版这本选集成为可能 。书的背后 , 列出28 位作者的名字 , 他们是 : 艾禺、蔡志礼、陈志锐、方然、董农政、黄孟文、黄兴中、君盈绿、柯奕彪、梁文福、李叶明、林高、林锦、林子、龙永华、骆宾路、南子、日落冬、田流、佟暖、莞尔、希尼尔、谢裕民、辛羽、学枫、张挥 、周粲、周德成 , 根据汉语拼音字母的先后排列 。书中除了创作 , 还有评析 , 内容可谓十分丰富 。书是玲子出版社出版的 , 据说会介绍给中国广大的读者群 , 提高海外读/作者对新加坡文学作品的认识 。这的确是一种很好的文化输出 。书后附作者和赏析者的生平资料 , 为读者提供了方便 。书的厚度近300页 , 定价为新币15 元 。
寻找
周粲
今早读报 , 读到有三篇文章 , 用了这样的题目 : 《寻找薰衣草》、《寻找期颐园》、《寻找生命中的灵光》。不管是巧合 , 还是副刊编者刻意的安排 , 都同样说明了 : 在生活中 , 需要寻找的东西实在不少 。我自己也写过一篇散文 . 叫《寻找炮弹树》。
寻找过母亲的乳头
我们立刻登上
毕生寻找的旅程
不是每个人
都能得偿所愿
一息尚存时
寻找永在持续
贪婪又胆大的
就从这个星球
寻找 到那个星球
走
周粲
在练唱一首叫《荒城之夜》的世界名曲 , 画面上出现的是一双白头夫妻 , 身著御寒的绒毛大衣 , 两人紧握对方的手 , 默默地、慢慢地向前走……
一双白发
默默往前走
走过红花
走过绿树
走过池塘
走过教堂的倒影
走进一条
不见尽头的小路
我真想问
他们能走到哪里
他们最终
会走到哪里
黄金岁月
周粲
她度的是黄金岁月
观赏的是《黄金年华》
播出时间一到
她就坐在电视机前
聚精会神
聆听衣香鬃影里
美妙的歌声
她张大眼睛
见证了
首位参赛者亮丽出台后
就不知白己身在何处
再睁开双眼时
亮丽出台的
巳到了第五位
注 : 《黄金年华》是电视合的歌唱比赛节目 , 她最爱观赏 。
咏小海龟
时间把自己
给了海龟蛋
使一粒粒蛋
变一只只小海龟
雀跃的小海龟
争先恐后爬出洞穴
往海的方向
生存的方向
前进
沙滩上久候的鳄鱼
正张开大口
沙沙沙 杀杀杀
见一只 吞一只
注 : 看毕有关小海龟求生的国家地理记录片 , 写了这首诗 。
咏海鸥
老是分不清
昆明湖里的
柏斯海上的
是不是同一只
它们看来都一样
一样的快乐 自由
一样的美丽 年轻
啄食 唱歌 飞翔
是生活的全部
我们做不了海鸥
只能默默旁观
分享美好的一切
咏狼
见到它时
你不知道
没想到
它是狼
你待它
以待狗的礼
疼它
如膝上的宠物
直到它现形
现形时
你不在它体外
你在
它腹中
咏古镇
一条碎石小径
蛇似地
伸向远方的家
一个老人
静悄悄抽水烟筒
在破败的屋檐下
夕阳一路坠落
一路洗尽铅华
直到你看不见我
我看不见你和他
咏木雕匠
山川人物
鸟兽虫鱼
都经由他的手
他的技艺
走进木头里
年复一年
他把悠悠岁月
也雕了进去
山川人物
鸟兽虫鱼都留下
除了他自己
咏布袋莲
除了是布袋和尚
还能是什么
你选择水路
让这一生
从这条江
漂浮到那条河
从这条河
漂浮到那条江
一路流浪
一路修行
天为什么一直是黑的
周粲
现在几点了
天为什么一直是黑的
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亮
天本来有时黑有时亮
亮久了就黑
黑久了就亮
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亮
我要天现在就亮
我在床上等天亮
等很久很久了
天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天啊 天啊
注 : 中国山西省某村有一6岁男童 , 被骗挖去双眼 ,造成终生失明 。诗的前两句是他问大人的话 。犯案人罪大恶极 , 天理难容 。
散文
如梦似幻的李苏沙园
周粲
写是这么写 , 但是如果你问我 : 新加坡真的有过这样一个地方吗 ? 李苏沙这三个字究竟正确不正确 ? 是否有部份的错误 ? 我立刻就犹豫了 。是呀 . 我倒底有没有记忆上的偏差 ? 因为当我住进这片园地时 , 我是个才八岁左右的孩子呢 !
那倒是 。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 日本军队攻陷新加坡 , 我才念了不到一年小学 就辍学了 , 然后就跟着父母一家大小离开大坡二马路的家 ,到李苏沙园去避难 。二马路是市区 , 李苏沙园在郊外 , 父亲说 : 郊外总比市区安全 。父亲的话没错 , 居住在李苏沙园那段日子 , 在我印象中 , 好像从来没发生过惊心动魄的事 。市区偶然会有枪声 , 有日本兵走过柏油马路时皮鞋踏出的惊天动地的声音 , 地处郊外的李苏沙园则是一片平静 。如果说有什么声音 , 那就是黑夜里的蛙声了 。李苏沙园里有一个面积似乎相当 大的池塘 。这个池塘在光天化日下 . 没留给我什么记忆 , 倒是在黑夜里嵌入我脑海中的印象无比深 。有一件事 , 我到现在还说不清楚 : 为什么一到了黑夜 , 住在园里的两三家人 , 就倾巢而出 , 都到池塘边捕捉青蛙呢 ? 是为了吃青蛙的肉 , 还是为了消灭青蛙发出的、永不停歇、扰人清梦的噪音 ? 其实 “ 吵死人了 “ 这话是别人说的 、 是大人说的 , 我们这些爱热闹的孩子 , 特别是我 , 并不觉得蛙声有什么不好 。蛙鸣不是也叫做蛙鼓吗 ? 既然说是鼓 , 那就是乐器、就是音乐了 。一直到长大成人 , 我都是个音乐的爱好者 。
除了蛙声 , 就是小水沟中流水的声音 。池塘是属于黑夜的 , 小水沟则是属于白天的 。园里的大人都在黑夜到池塘边去 , 我们小孩则是在白天到小水沟里去 。我叫那水沟做小水沟 , 只表示它非常狭 , 狭到小孩子也能把双脚放到水沟里去 , 但是它到底有多长 , 我却没有办法知道 ; 因为我自己也好 , 我和年龄相仿佛的小孩在一起时也好 ,都不曾从水沟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去 。我们只是涉水走了一小段 , 走到对前面的 一切不放心时, 就立刻折返了 。其实我想 二别说我们小孩子了 , 就算大人 , 也未必知道这条小水沟源远流长的事 。唐诗有“洞在清溪何处边”句 , 说的也许是相似的情形 。听我讲故事的人应该都猜到小孩子到水沟里去的目的吧 ? 是捉小鱼 。就是到了七老八十的今天 , 我还照样叫它生子鱼那种鱼 。为什么水沟里的小鱼一定是这种鱼呢 ? 它们又是从哪里流来、游来的 ? 吊脆的是 : 超过半个世纪后的今天 , 我家附近一条水沟里水涨时 , 也能发现生子鱼的影子 。我儿子老大不小时 , 也曾经兴致勃勃地蹲在那条小水沟旁用小网捞生子鱼 ,准备带回家去养 。
还是再说回李苏沙园的事吧 。据我所知 : 这个园是以种出的红毛丹品种好而闻名 。记得那时候父亲常说 : 李苏沙园的红毛丹 , 是本地最佳的红毛丹之一 。我们吃过的红毛丹不多 , 无从作比较 , 不过父亲的话总不会没有根据吧 。肉厚、甜、脆 , 这就够了 。
除了红毛丹 , 园里另一种我至今还有印象的水果是木头水蓊 。叫那种水果做木头水蓊 , 以表示它跟一般的水蓊不同 。它比较大 . 椭圆形 , 能直立不倒 。它半熟时外皮是 粉红色的 , 熟透时 , 便转变为深红色 ; 红得像鲜血 。看见目前水果摊上常亮相的、来自泰国的所谓红宝石水蓊时 , 我自然而然就联想到当年的木头水蓊 。为什么我们这里不继续栽种这个品种的水蓊呢 ? 它的水份多 , 味道酸中带甜 , 很令人怀念呢 。
我还记起许多人 。那些人 , 老的少的小的 , 一个个的脸孔都栩栩如生地在我回忆时出现在我眼前 。但是今天 , 他们绝大部份已不在人世了 。他们就像李苏沙园一样 , 永远从人间从地面上消失。我仿佛记得李苏沙园就在今天的后港一带地方 , 虽然准确的位置却说不上来 。 就算谈不上沧海桑田 , 一经城市重建 , 乡村规划 , 旧日曾经短暂“寄居“人间的地方 , 如今都无法辨别和指认了 。
于是我想起桃花源 : 侥幸进去了 , 出来后 , 想再度造访 , 却不得其门而入 。“缘溪行 , 忘路之远近 ” , 其实事物一旦进入第四度空间 , 便似在而实不在 、不在而实在了 。有时我也想 : 乘上时间机器 , 是不是就能回到李苏沙园 , 回到昔日 , 回到蛙声里和小水沟旁 , 并与化作古人的长辈相聚 ?
一早和老伴到咖啡店吃早点 , 一边翻阅报纸 。 老伴赫然发现一则惊人新闻 , 雪雪呼痛 , 并厉声问 : “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人干的吗 ? ” 原来新闻的内容是 : 中国某处一六岁童被人挖去双能 , 眼珠虽在 , 眼角膜不翼而飞 ! 从此 , 小童将成盲童 ; 长大后 , 也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 犯案者对受害人及家属造成的伤害 ,简直无法估量 ! 像这种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 , 怎么会/可能是人干的呢 ? 这决不是人“行” , 这分明是兽行 ! 老伴也叹息说 : “ 住在这样的地方 , 怎么有安全感 。” 没错 , 就算是 “孤立事件 ” 吧 , 也未免令人闻之色变 , “ 忧心忡忡 。
失眠夜 ( 1 )
一一一羊群
我默念的是数目字
一二三四五……
并不期望羊群云一般
浮上黑漆漆的天
更不要它们登上崖顶
再舍生似地往下跳
我若是睡着了
谁去救它们
失眠夜 ( 2 )
一一一绵羊与我
失眠夜
我只数羊
绵羊
有点担心
数着数着
连自已
也变绵羊
在别人的失眠夜
一次又一次
被数着
失眠夜 (3)
一一一云与我
今晚
不数绵羊了
请阿果
画一朵云
大一点的
躺在上面
飞入
几米的星空
作星际旅行
失眠夜 (4)
一一一壁钟
老是问壁钟
现在几点啦
它的回答
都很准确
倒希望它
把三更半夜
说成凌晨六点钟
失眠夜 (5)
一一一歌声
眼前一片漆黑
漆黑中
歌声不断
唱歌的有
曲调重复的冷气机
偶尔脱拍的枕边人
五音不全的蚊子
我是唯一听众
失眠夜 (6)
一一一 色与空
为了安宁
我频频默诵《心经》
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
连老死诸事
无复存在
只要无所挂碍
恐怖便自动消失
我真的什么都不挂碍
除了东方发白
每次路过看见这种植物 ,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 : 它们就像我们社会上的所谓草民吧 ?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 过着简单的、不受注意、甚至不为人知的生活 。虽然一大片一大片从地面上冒起 , 然后竭力向上攀爬 , 但是它们所能够达至的高度永远是有限的 : 因为它们最终的高度 , 也就是篱笆或者一切依附物的高度 。是有限度的 , 是无法超越的 。再说 , 它们既不开花 , 从它们身边走过的人 , 除了我 , 谁会多看它们一眼 ? 但是卑微不等于没有贡献 ; 不声不响地 , 它们把破旧的墙壁变得绿意盎然 , 把锈迹斑斑的铁门丑陋的一面巧妙地掩饰了 。
周粲书桌 